母爱：艺术家的学校

卢梭没有母亲，达·芬奇只有童年时代对母亲的记忆，巴尔扎克则不同，他的母亲活得比他还长久。但是，巴尔扎克却说：“我从来不曾有过母亲。”
巴尔扎克的母亲是个神经质的女人。他刚一出世，母亲立即把他交给一个乳母抚养，直到四岁也不准他回家，只有在星期天才回来一次。他从小没有玩具，没有接受
过任何礼物，没有听到过一个亲切的字眼。母亲常常歇斯底里地大叫大嚷。他听到她的声音总要吓一大跳。
巴尔扎克七岁的时候，他又被送到外地一所寄宿学校生活。回到家里，母亲的冷漠、专制和乖戾同样使他难以忍受。不到十八岁，他毅然出走。
当巴尔扎克决心要写小说时，遭到全家、特别是母亲的坚决反对。最后双方妥协，在两年时间内，父母为他的小说实验付一点维持最低生活水平的补助费。母亲特
意为他租了一间房子，这是一间黑暗、恶臭、破旧，冬天寒冷、夏天闷热的屋顶阁楼。母亲的意图是破坏他的意志，摧毁他的自信力。
巴尔扎克和他母亲之间始终隔着一条鸿沟。他希望爱母亲，但他无法爱。他想恨母亲，又无法恨。他内心里渴望着母爱，但现实中母亲是那么遥远。这种被压抑的情
感折磨着他。他仅仅在小说中写写调情得到一些宣泄，但是对于一个精力过剩的年轻人来说是远远不够的。于是，他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找到了感情补偿。那是他的邻居，
德·帕尔尼夫人。
帕尔尼夫人已经是个四十六岁的女人，生过九个孩子，身体发胖，徐娘半老，已谈不上什么风姿。她早已不是正常的年轻人的情欲对象了。而巴尔扎克只有二十三岁
，比帕尔尼夫人的儿子年纪还小。
这种关系在别人看来是不正常的。
但对巴尔扎克来说，又是正常的。
巴尔扎克还从来没有跟一个女性有过关系，甚至连母亲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。他对于母爱的渴望长期被压抑着。他头脑里始终萦绕母亲的理想的形象。因此，他心目
中的女性首先是一个母亲，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女性比母亲更重要。
这是一个正常的年轻人心理发展必然要经历的一个阶段。在这个阶段里，如果他没有母亲，他会去寻找补偿。如果他有母亲，而没有母爱，他也会去寻找补偿。
巴尔扎克在帕尔尼夫人身上找到的正是那种母性的温柔气质。
帕尔尼夫人耐心倾听着巴尔扎克的谈吐时，给他一种信任感。他讲着自己的创作计划，她的敏慧的双眸给他鼓励。她用温文尔雅的情操调教着他粗俗的脾性。她用
殷勤周到的谦顺恢复了他的自信力。帕尔尼夫人开始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点燃一个年轻人心底的情火。她根本大法想不到自己的年龄对于一个充满幻想的年轻人来讲是
无所谓的。因为巴尔扎克首先是把她当作“母亲”，但她又毕竟不是“母亲”，所以又把她当作情人。这种双重的身份和双重的情感，对于充满情欲与幻想的巴尔扎克来
说，是最大的满足。
当帕尔尼夫人了解巴尔扎克的真情之后，还吓了一跳。这是她始所未料的。但是作为一个女人，她终于无法抵抗巴尔扎克的进攻。她给了他一个母亲应该给他的一
切和一个情人能够给他的一切。
这是巴尔扎克人生途中第一个成功，第一次胜利。在此之前，他只是失败，失败。因此，这对于他就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。
帕尔尼夫人给了他勇气和信心，使他从对家人的依赖中摆脱出来，使这个绝望的艺术家发现了自己的力量，使他真正成为一个成年人，一个男子汉。
另外，帕尔尼夫人当过宫廷女侍，父亲是路易十八皇后的卫士，帕尔尼先生出身于贵族世家。法国大革命时，帕尔尼全家被监禁了九个月，直至罗伯斯庇尔倒台才
获释。这个家庭是旧帝国的活见证，是一本活的历史书。年轻的作家在这里发现了无数的珍闻轶事，这里面蕴藏着《朱安党人》的雏形和萌芽。而《朱安党人》是巴尔扎
克庞大的《人间喜剧》计划中的第一个产儿，也是巴尔扎克创作走向成熟的第一步。他不能不感谢帕尔尼夫人。
也可以说，是帕尔尼夫人使巴尔扎克成为巴尔扎克。
所以，巴尔扎克好几次无限深情的说到帕尔尼夫人：如果我矢口否认从1823年至1833年间曾有一位天使帮助我渡过了可怕的搏斗，那我就太不公正了。德·帕尔尼
夫人虽然已结了婚，但对我来说却如同上帝一样。她是一位母亲、朋友、家庭的温暖和忠心的顾问；她造就了这位作家，她安慰了这个青年，她创造了他的鉴赏力。她像
一个姐姐一样地为他哭泣，为他大笑。她每天都来看望他，就像一种行善的睡眠来平息他的悲伤。······毫无疑问，没有她我早就不在人间了。
当剧烈的暴风雨，将令我有淹没之虞时，她用她的鼓励与肯予牺牲的举动，使我的头部浮在水上······她在我身上鼓舞起自尊心，这种自尊心是可以保护一
个人与世上一切卑鄙的事物对抗的。······如果我能活下去，我应归功于她，她是我的一切。
巴尔扎克与帕尔尼夫人的爱情持续了十年之久，然后，渐渐平静下来。他们关系中情欲的因素逐渐消退，而仅仅成为亲密的友情。这咱感情的升华，使巴尔扎克从
帕尔尼夫人那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母性的温情和关怀。
如果一般来说，寻求母爱的感情补偿只是一个阶段性的心理要求。那么，巴尔扎克则不同。他和帕尔尼夫人关系是如此深刻，对他的一生具有决定性的意义。华伦
夫人影响了卢梭的一生，是使他认识了自己，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状态。而帕尔尼夫人影响了巴尔扎克的一生，是决定了他对女性的审美态度，他在每一个女性身上都寻
找那种母性的爱。
充满魅力的青春少女从来不能使巴尔扎克动心和着迷，他甚至对少女深恶痛绝。他说过“四十岁的女人将为你做一切事，二十岁的女人则什么也不做。”
巴尔扎克的这种情感也有另一方面的原因。他一生工作过度，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应酬女性，但他又希望得到女性的爱抚，所以，他只喜欢和追求成熟的有牺牲精神的
女性。
这样的女性，是他艺术作品中的主角，也是他生活中的主角。
在帕尔尼夫人之后，巴尔扎克始终无意识地渴望着“帕尔尼夫人式”的爱情重现。